50个古浪人的口述史2身在国外36年

50个古浪人的口述史（2）身在国外36年

文/窦开龙

口述史（OralHistory）也称"口述历史"，是运用一些手段(包括现代科学技术手段)搜集与使用口头史料来研究历史的一种特殊学科。早在古代就有用口述史来书写历史的传统，代表性作品有《荷马史诗》《左传》《穆天子传》《淮南子》《论语》等。现代意义上的口述史诞生，标志是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室成立。目前，国内研究机构不断增加，学术论坛数量增多，开始将普通大众作为研究对象，涉及抗战老兵、慰安妇、中国劳工、新中国民办教师、劳模、地域性商人群体、武术家、非遗传承人、西北女童等，出现了一批代表性专著、论文与国家社科项目。

中国西部作家县，西路军战役纪念馆，全国司法模范侯殿禄，河西宝卷，老调童谣，脱贫攻坚，时代楷模"八步沙"六老汉，多位护士援鄂抗疫……甘肃省古浪县在最近几十年发生很多大事，折射着古浪精神，也反映了新中国崛起与伟大变迁。为了解历史，古浪籍人士窦开龙博士后，应用时下非常热的口述历史与非虚构写作手法，通过对各行各业代表性人物的采访发掘，整理编撰了一手资料，形成《口述古浪》系列。作品以小见大，为我们展示了社会发展的壮丽画卷以及事件背后的细节。作品故事真实，情感饱满，文字细腻，含有温度，别有滋味。

——主编手记

口述人档案

姓名：刘德元

性别：男

居地：新加坡

三十多年过去了！36年前，我带着一颗兴奋与好奇的心，在忐忑不安中到加拿大留学，一眨眼36年过去了。时间真的就是一晃而过呀，想来叫人不由生出无限感概！

我出国的时间是年，但具体确定要出国的时间却是年。那时候，我是二年级学生。那个夏天，大二要结束，快大三了，就在那个当口，学校传来消息：商业部要选拔留学生去加拿大。这可是个震撼人心的好消息，学校里议论纷纷，报名者不乏其人。我也报了名。由于人多，学校先组织预选，然后进行了书面的笔试。考试结束以后，我被选上。全国选择10个人参加由外国专家组织的面试，最后选择5人。我是其中之一。

兰州财经大学（原兰州商学院）新校区大门

兰州财经大学（原兰州商学院）新校区及周边环境

很多人很好奇，想知道具体的选拔过程。这个过程，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人生最关键的事情，总是难以忘却。其实，面试选择我的原因，不是说我有多出色，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机会与命运安排；也许，国外专家觉得我年纪很小，不容易，可能他们感觉在落后地区能够出来这样一个孩子，的确很不容易的，应该还是有点发展的前途吧——当时的我，18岁，看起来很像一个孩子；也许，他们觉得我外语还行，我在古浪一中学了一学期外语，上大学时外语只是作为参考成绩，不算全分，与沿海发达地区学生比有差距，但我还是可以表达一些。

兰州财经大学（原兰州商学院）老校区大门

出国前留影

面试在北京举行。我记得4人对我进行面试。他们是商业部教育司的一位司长，加拿大大学的副校长与一位系主任，这两个都是白人，最后一名是一位历史系教授，他是华人，来自台湾，是一位比较爱国的华人教授。期间，商业部的司长一直坐在那里，一个问题也没问；华人教授倒是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用中文问，主要问家里有哪些人，父母受教育状况如何，感觉蛮亲切的，第二个问题是用英语问，但具体内容忘记了。老外问的问题也不多，主要是加拿大有多少人口，地理面积有多大，目的是考察我对加拿大的了解程度以及表达能力，我都回答得不错。当时我年轻，记忆力很好，再说学习语言嘛，年纪越小越容易学，我年纪小，心无杂事，单词记得比较多，能够表达清楚，他们听得懂我的意思，我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也了解国内大学学生外语掌握不是很好这个情况，讲话都比较慢。

兰州财经大学（原兰州商学院）新校区建筑

面试时，我没有任何压力，也没有报任何希望。一切都是无所谓的状态。录取也行，录不了也可以，我就是很轻松的。

面试完后，我和专程陪伴我考试的一个学校老师，去吃烤羊肉。非常巧，在那里遇到了负责接待我们的商业部教育司的办事员。他见了我们非常高兴，看着我说:"专家说你面试不错，希望很大呀。"

第一次有了反馈，我有点兴奋。我老师也很开心。在最后消息没出来前，我们在北京玩了几天，去了天安门，还去了中南海，当时那里很难进，不过商业部给我们搞了票；我们看了毛主席读书的书屋，印象很深刻。然后去看了毛主席纪念堂、故宫。三天后，消息来了，说：成绩下来了，我被录取了。我们很高兴。

接着就是返回学校做准备，准备照片，准备弄护照，准备再次去北京拿手续和材料。这些都是大使馆具体操作，他们负责办理各类手续。

兰州财经大学（原兰州商学院）老校区图书馆

兰州财经大学（原兰州商学院）老校区教学楼

和年的时候，市场经济开始活跃起来，粮票呀补票呀好像就不太用了。你只要有钱，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在即将出国时，国家给了我们一笔钱，用于买东西，我记得大概是元人民币，当时算是挺多的了。我把需要的东西都全买了，但还剩余多元。怎么办呢？我交还了回去，对领导说："我用不了这样多"。现在想起来也是挺搞笑的了。

那时候中国还有"友谊商店"，专门给外国人卖东西，商品都是进口的，质量很好，但需要用外汇券才可以卖到。国家于是给我们发了点外汇券。国家对我们很照顾。

兰州财经大学（原兰州商学院）新校区一景

兰州财经大学（原兰州商学院）新校区行政楼

为提高外语水平，国家组织我们去当时的杭州商学院集训，时间是两个月，五月去，七月回。由于出国人数较多，那里专门培训外语。我顺势去了上海杭州和上海，感觉太美，觉得上海外滩真好，其实回想起来当时还是很破旧的。

七八月的夏天，太热，实在受不了，就吃上海的冰砖，爽爽的，凉快死了。当时什么都吃不下去，难以忍受的热呀。

年9月23号，我离开甘肃，离开中国，前往加拿大。那时中国刚刚开始改革开放，去美国的航班一周只有两次，去加拿大的没有。我需要从旧金山转机，一路迷迷糊糊的，搞得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转机了；下机后在温哥华住宿了一晚，觉得那里好漂亮。然后，转折到了学校。这段路上，有不安，有好奇。

刘德元出国护照

刚去的一两年，是最艰苦的时候。生活上学习上都是，原来没有独立生活过，但到了加拿大就不行了，你要自己做饭，你要自己洗衣服，一切都靠自己。我在家没有洗过衣服，没有做过饭。

我在中国一共上了三年大学。到加拿大后，我们需要重新上大学。第一年，选了两门课程，一是会计原理，二是统计学，都是类似数学之类的东西，对我们来说比较简单。第二学期，我选了一门英美文学的课程，哇，好难好难，老师要求我们要读课外书，主要是一些名作家的作品。你要一个星期读上一两本，这是超级难的，很有挑战性。

学习方面的难点还是在语言。对我来说，读写基本上没大问题，主要问题在听和说，尤其是难以听懂老外的话。他们讲话挺快，感觉很模糊，原来见面时老外讲话慢，咬字清楚，我可以听懂，现在直接感觉跟不上，我内心叫苦：哇，这帮人讲话特别快。所以，我有了压力，觉得需要赶紧把听力练好。开始第一步就是练习听力，每天看电视，看新闻，看中国新闻联播一样的一个节目，当时那个主播很厉害，算是加拿大80年代新闻界第一人吧，他说话非常标准，我就每天看，每天看，看了两个月，突然有一天，就一下子全部听懂了。我特兴奋。这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其中味道只有过来入才有体会。

大三大四的我，就比较适应了，一切都非常熟练，文章写得好，读书读得好，和教授对起话来非常自然。

不过中国人很少。全校亚裔也只有10来个。我喜欢下围棋，水平还可以；遇到了一个日本人，他也很高兴，因为没人下棋，很无聊，很孤单，得知我会下棋，他便经常找我，每次来的时候，都买一个汉堡来。他们日本人有点钱。我们吃着汉堡，喝点啤酒，很开心。我还认识了两个韩国人，一个开武馆的，一个开餐馆。由于下棋，我认识了一些亚洲人。

年秋天，我大学毕业了。本想进一步去学习，但刚好有个工作机会，就留了下来。这是我第一份工作，单位是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公司，工作是在铁路上搞电脑化得调度，我在那里工作了大概一年多。奥，忘记告诉你，在加拿大上大学期间，我学的是商业管理与电子信息，也就是说同时修两个专业，获得了两个学位。

在加拿大，我从来没有感受到歧视。至少我没有感觉到。加拿大人是比较友好的，加拿大算是世界上最友好的国家之一。

我们本来应该要回来，毕业以后要去商业部所属的公司工作。最初的计划是这样。后来，由于局势变化，就呆了下来。其实，当时的我在十字路口徘徊。

我依靠工作，攒了一点钱，继续读书，然后工作。数起来，我在加拿大差不多呆了10年，年到了美国，呆了14年，现在在新加坡。我离开中国已经36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刘德元在高尔夫球场

之所以离开加拿大，是感觉那里的生活太安逸了，有点"中年危机"。人要有点变化。再说，美国还是大点，幅员辽阔，全世界的很多移民都去那里，发展机会也多。我呢，喜欢到处走走，在一个地方呆得很久的话，就需要找点变化。因此，我想到新加坡去看看。

也许，三年以后我会离开，回到亚洲其他地方，去看看那里。我的计划是去日本两三年，再回到美国，六十岁以后准备退休。

最后，我要去哪里呢？这是一个开始值得考虑的问题了。

36年间，我回家多次，但记忆最深刻的，是第一次。年的中国，由于年邓小平南巡，开放力度加大。我就想回来看看。抵达兰州飞机场后，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坐到古浪。离家9年，老家已从四道岘搬到永丰滩，路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只好在泗水和土门问了路，继续前走。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最后基本没有路，车在沙地沙滩中艰难行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进家门的时刻，百感交集，看着爸爸妈妈年纪也是大了，很多年没有见面，有点陌生感。家乡的人，家乡的山，都那样亲切，但没有什么变化，很破烂。

但总的来说，在八十年代，中国的变化不是很大。没有网络，电话费一分钟要花好几块美元，我打也打不起；家里边也没有电话，我们一般都是靠写信交流，信件要一个月才可以送到家。我们和中国的交流非常少，对中国的信息了解的也很少。因此，第一次回家感觉反差很大。

我去了海子滩，我要看看搬迁到那里的老家人。他们都住在地铺里边，条件非常艰苦。看着他们，我非常激动。老家的饭菜很可口，很香，揪面片、长面，我好久都没有吃到了。

刘德元给族人拍的合照

刘德元和族人合影

刘德元爸爸（右一）和族人合影

刘德元和族人合影

刘德元所拍族人合影

刘德元所拍族人合影

刘德元在老家古浪县四道岘

照片人物有刘锡贵、刘锡田、刘建元、刘福元、刘德元（左一）、刘锋元、刘湘元、刘应柏、刘应鹏、刘应昆。

年，我参加了兰州商学院同班同学、张掖人夏青发起的"理想之光"助学基金项目，在黄羊川助学。我们的帮助对象是黄羊川各小学的小学生群体，主要来自打拉水、四道岘井儿沟、北岭沟、韭菜沟、薛家水、东窑、西瑶、周家庄、尚家沟、大台、一棵树、黄羊川中心小学、石城、石门山、小南冲、大湾、菜籽口等小学，资助金额是一个学生一学期80元。后来又扩展到代课教师群体，一学期元。

兰州财经大学出国留学项目宣传牌

兰州财经大学的外国留学生

年，我们投资5万，帮助井泉初中捐建了图书室。那年，女儿9岁，我们与夏青一家三口，专程来到黄羊川，走访了部分学生家庭，看了黄羊川国际会议中心、黄羊川职中、打拉水的井泉初中、井儿沟教学点、北岭沟教学点等。走在路边，看着庄稼地里一片翠绿，心情格外舒畅，不禁走下田野，去吃豆角。我们感到特香。

刘德元捐助修建的学校图书馆

年，是我人生最悲痛的一年。这年，我最喜爱的爸爸去世了。爸爸去世前，我和女儿从美国回来，医院看病，陪伴他到处转转。30多年了，我们互相在一起的时间居然如此之短，有时间交流时却是如此，我很伤感。由于爸爸病情好转，我返回美国，但不久，家里电话突然打来，说"爸爸身体不太好。你需要回来。"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赶快购票返回，归心似箭。由于没有直达航班，不得不从俄罗斯转机，折腾一番，最后见到了父亲一面，心情非常悲痛。

"我的爸爸，是一位很平凡的一位农民，生于公元年3月，为了我们，辛苦操劳，为一家的生计，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在凉州做过麦客，在柳园打过临工，在四道岘的山沟里辛苦了十几年，吃尽了人世间千般苦，万般痛，患上终身关节痛，终于等到三个弟弟都成家立业，儿女们长大。年又举家搬迁到黄花滩，后半辈子辛劳在这片黄沙地上。"

刘德元父母在美国

"我今天的所有成就，都是爸爸给予的。是爸爸给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幸福的童年，给了我们温暖的家，让我在最艰难的环境中去求学。爸爸给我们留下了享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

年6月6日，我收拾园子，突然非常想念爸爸。看着他以前种的花草，看着他收拾过的前院，我再次想起他。我说：爸爸，在天国的你还好吗！哎，真希望你能在这里帮助我，指导我......

作者简介：窦开龙，男，汉族，甘肃古浪人，民族学博士，地理学博士后，经济学博士后，北大访问学者，研究员。在人民出版社等出版专著4部，主持完成国家社科项目2项、省部级项目2项，在新疆大学、西北民族大学、新疆财经大学、青海师范大学、洛阳师范学院、河南科技大学、兰州城市学院等做学术报告多次，甘肃旅游规划评审专家。发表论文多篇。非虚构作品《四道岘里的中国》与文学评论专著《崛起中国与文学古浪》即将出版。

编辑/李平

审核/张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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