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国内一些地方因为（担心）甲流暴发，流感抗病毒药奥司他韦被卖断了货。从新冠抢购P药，到流感急求奥司他韦，国人对抗病毒药的热忱，不得不让人感叹：中国人真爱吃药。不过从P药到奥司他韦，这些被卖断货的紧俏药里有多少是真被人吃掉了的呢？
我甚至想大胆揣测：抢购抗病毒药的背后，来势凶猛的不是疫情，极为紧缺的也不是药，而是我们缺失的安全感。
01
你真的需要奥司他韦吗？
在大胆妄言揣测前，我们先用干货数据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你真的需要奥司他韦吗？
奥司他韦是吉列德研发授权给罗氏制药的抗流感病毒药（罗氏原研药品牌叫达菲，但现在已经有大量仿制药）。它是一个口服的神经氨酸酶抑制剂。神经氨酸酶是流感病毒上的一个蛋白，也是甲流病毒株名字如H1N1，H3N2里的N。流感病毒需要神经氨酸酶将新合成的病毒颗粒从宿主细胞里释放出来。奥司他韦从原理上说，就是阻断了流感病毒颗粒的释放过程，从而抑制流感病毒复制扩增，以起到治疗或预防流感的作用。
很多人一看能治疗或预防流感，太好了，有些地方都因为甲流停课了，赶紧买来吃。可是注意原理和实际是有区别的，有治疗或预防的作用，也要看具体是多大的作用。
奥司他韦做过多个治疗流感的临床试验。这些双盲试验涉及不同人群，如健康成年人，青少年，老人，儿童，都是有症状40-48小时内开始服药，有效性表现为流感症状改善加速了24-36小时。
预防流感的临床试验是指预防有症状的流感，一般包括发烧、呼吸道症状。在社区环境下，比如养老院，那么有效性是吃奥司他韦的感染率1%，没吃的3-5%。如果是家里有人感染了，看家人的感染率，那么吃药的感染1-3%，没吃的12-17%。这里不包括无症状感染，也没有证据显示奥司他韦可以阻断流感传播。
流感不是普通感冒，危险性更高。可是国内遇到的甲流作为季节性流感，除了年龄最小的幼儿、高龄老人以及严重基础疾病（如免疫抑制）之外，大部分健康人都是可以在3-7天的时间内自愈，症状消失。在这种情况下，绝大部分人应该不需要用奥司他韦来治疗或预防。
02
副作用折腾自己，耐药性威胁社会
有的人可能觉得甭管是否必要，这个药既然在临床试验里是有效的，那我就想吃，吃了才安心。这种想法忽略了一个基本原则：药物的具体使用需要考虑收益风险的平衡。奥司他韦针对流感有效，也是一个安全的药物，可是它也有副作用。流感谁都会得，我们在确定谁应该用奥司他韦时要考虑，针对这个具体的人，他（她）吃药的收益风险平衡是怎么样的。
奥司他韦的常见副作用包括恶心与呕吐，在临床试验里无论是治疗还是预防，发生率都比安慰剂组高一倍左右。从风险角度去计算，每用奥司他韦治疗28个人，会有1个人经历恶心。治疗22个成人或19个儿童会有一个发生呕吐。
对于绝大部分健康人来说，面对一个3-7天能自愈的疾病，是否有必要为了平均下来缩短24-36小时的症状改善，来承受这种程度的副作用风险？应该没必要吧？
如果说非高危人群使用奥司他韦是拿副作用折腾自己，那么在群体水平上，滥用奥司他韦则是在不断试探耐药性，来威胁社会。
流感病毒在神经氨酸酶上的一些突变会导致对奥司他韦耐药。而在过往流感疫情中，奥司他韦耐药病毒株也曾被检测到，幸好比例不高。可是奥司他韦治疗是会导致耐药株的出现的，甲流出现耐药株的风险高于乙流，甲流中H1N1又高于H3N2。滥用奥司他韦实际上就是让全社会承担加速病毒耐药的危险。
也正是出于平衡收益风险的考虑，只有流感高危人群：老人，幼儿，严重基础疾病患者才推荐使用奥司他韦治疗。预防更是限定在未接种疫苗的高危人群。
03
没必要的药瞎囤，有效的疫苗不打
需要奥司他韦的人只会是极少数。美国年全年奥司他韦处方数也就是多万，而看新闻，国内一个医药电商平台就累积出售了几十万盒。这个数字，难以想象背后会是必要的使用，而非滥用。
如果说奥司他韦的紧俏真是出于对流感的恐惧，那么很难解释流感疫苗在中国的常年低迷。查了一些新闻，年时中国签发的流感疫苗总数是万剂。年12月底国内一个新闻报道里提到的年签发量是超过万。我个人一般会将“超过万”理解为-万之间，更宽泛一点，可能是-万，总之，不太可能7亿说成超过万。
万针流感疫苗，每一针都用了，相对中国人口接种率也不过5%。相比之下，美国的接种率一般在50%左右。一些研究显示国内医务人员流感接种率也不过30-40%。当然按这个签发量，应该也没打算提高流感疫苗接种率。
可是相比奥司他韦，流感疫苗的作用显然更为重要。从国外跟踪的数据来看，/23流感季，流感疫苗防住院有效性在40-60%之间。
如果真那么怕流感？为何不去接种可以保护你一个流感季的疫苗，真正降低重症住院风险？反去寻找一个必须48小时内用药，只加速症状缓解24-36小时的抗病毒药？
04
囤不到的安全感
之前我写反对新冠抗病毒药在网上贩售时收到过很多类似反馈：这是给普通人一个买药的机会；不管有没有用，好歹是希望。
可我认为，从买P药到奥司他韦，买的不是用药的机会或是生病时的一点希望，而是想找到生活中缺失的安全感。
很多人可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医疗系统的信任度极低，或者说当下的医疗系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给予公众必要的安全感。
经济学角度，投资人没有安全感时会希望把资金收拢到自己手里，也就是减少投资，特别是被认为具有高风险的投资项目——比如不买股票买国债，不买高科技股票买稳定行业股票。买P药、奥司他韦应该也是类似，对自己的健康没有安全感，又对医疗系统不信任，才会想尽千方百计，把这些药攥在自己手里——自己手里的才看得见，摸得着，能放心。
那么多人抢着买这些，第一，是对自己没信心。每个人都有免疫系统，一个健康人的免疫系统，再加上疫苗的帮助，完全可以清除掉新冠病毒、流感病毒。怕得非要买药才能安心，潜意识里就是对自己的免疫力没信心，觉得自己不能护自己周全。
第二，没有抢着打疫苗，而是抢着买药，这其实是对医药行业没信心，没有安全感。不要看疫苗和抗病毒药都是医药行业搞出来的。疫苗健康的时候就要马上打下去，药买了可以囤着。拿在手里的是安全感，打到胳膊上的就成了不安。不是老百姓对奥司他韦多信任，而是压根不相信医药行业。
第三，一定要自己买到药才放心，是对医疗资源分配系统的不信任。如果相信感染新冠或感染流感后，需要用药时一定会拿到有效药，还会自己去囤吗？不患寡而患不均，多少人是觉得这些药会给有钱人，自己不花钱买，病了需要了也不会给？我不知道中国真实的抗病毒药分配是个什么样子，但有那么多人抢购抗病毒药，至少说明了在这么多人的心里，现有医疗资源分配的机制没有给他（她）们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第四，非高危人群也要买药，是对医药科学，或者是说对我们传播的医药科学不信任。关于P药、奥司他韦，无数的医学专家都在说这些药不是每个人都有必要用。为什么还是那么多人要买？只能是对我们传播的医学信息，他（她）们不信服，或者说不能完全信任。有疑虑，才会要另谋出路。
不相信专业人员提供的科学信息真实公允，不相信医疗资源分配能够有效且公平，不相信医学共识推荐的药物（如疫苗）安全且足够，不相信自己的身体足够健康，最后才导致了一听到什么病毒来了，都要想着靠自己搞“课外活动”来增加安全感。而那些抢购的P药、奥司他韦，就是来弥补安全感的。
但是，这种安全感是虚假的，医疗方面真实的安全感必然得基于科学事实。另一方面，从P药到奥司他韦，这些药物的抢购说明无论面对新冠还是流感，我们的医疗体系，从信息传播到资源分配，都没有带给公众足够的安全感，这对社会来说是一种遗憾，对从业人员来说，应该是一种耻辱。
我们应该反思，医药行业乃至整个医疗系统，到底干了什么，能让本应接受我们保护的公众如此不信任，如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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